由 jpichiban 2024-12-06T15:07:05.809Z
（德国之声中文网）“没有决断力，拿坦克压过去啊！”一位IP地址为北京的网友在新浪微博韩国戒严的新闻下留言说。另一位接着说：“来自北京的地狱笑话。”
本周二，韩国总统尹锡悦突然发布戒严令，仅在150分钟后便遭到国会否决，6个小时之后就被迫宣布解严。根据韩国宪法，总统有权因紧急情况宣布戒严。但是，如果国会过半数议员要求解除戒严时，总统应该收回成命。这场政治“闹剧”令全世界震惊，在中国更是引发特殊的历史回响。
八九六四之后，“首都戒严”、“戒严部队”和“共和国卫士”等用语都带着肮脏的血腥气息，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不会轻易提及，归入所谓“震耳欲聋的沉默”之中。借助这则出人意料的韩国新闻，这段历史暂时变得隐约可以言说。当天，“韩国总统发布紧急戒严令”登上微博热搜榜首，而且相关话题占据热搜榜前五分之三。
“拿坦克压过去啊！”
“拿坦克压过去啊！”这是1989年6月9日，六四镇压之后，邓小平在“接见首都戒严部队军以上干部时的讲话”中的一个句子。由于他吐字含糊，其意思存在争议。在官方整理后的版本中，意思是“如果用坦克压过去，就会在全国造成是非不清”，是在表扬解放军没有更疯狂地滥杀无辜。
当时北京和全国各地城市的街道上血迹未干，无论邓小平的原意如何，“拿坦克压过去啊！”都令人不寒而栗。即便按照官方版本，解放军是否血洗天安门，完全取决于他们的意愿。邓小平表扬的是：你们没有拿坦克在天安门广场压过去，而只是用机关枪在北京的大街上屠杀了大批抗议学生和民众，“让大家看看，解放军究竟是什么人，……人们就不得不承认，解放军是人民的子弟兵。”
韩国的民主转型筚路蓝缕，“总统不得善终”成为一个政治诅咒。尽管如此，中国人看到了，在韩国的民主制度之下，总统发布戒严令之后，国会议员可以召开紧急会议予以否决，而且总统只好服从。是否“拿坦克压过去啊”，并不取决于戒严士兵的良心，更不需要一位凌驾于所有权职之上的幕后老人的英明决策。在此，“让大家看看，解放军究竟是什么人”成为一个地狱笑话。
跪请全国人大
1989年，抗议学生也曾寄希望于中国宪法中规定的最高权力机关、也是至今还被西方媒体和学界称为“国会”的全国人大。
当年4月18日上午，数百名学生在人民大会堂前台阶静坐，要求政府接受七项诉求。学生领袖王丹和郭海峰得以进入人民大会堂，向信访局局长提交请愿书，如同泥牛入海。4月20日，北岛等150名作家和学者连署声援学生的请愿信，送交全国人大，但未获接收。4月22日，郭海峰、张智勇和周勇军等三名学生领袖登上人民大会堂台阶，跪请领导人出来接受请愿书，再也没有得到理睬。
在随后的整个抗议过程中，学生和知识分子都没有放弃呼吁全国人大行使法定职权。
相关图集：六四、天安门—不能忘却的记忆
民主女神：天安门晨曦下，抗议者用塑料泡沫和石膏材质在金属支架上树立起一座高约10米的民主女神像，女神所处位置正对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像。在6月4日清晨，士兵动用坦克和武装车辆推倒了这座塑像。
唱歌的女警：在中国政府六四镇压之前，局势已经趋于紧张，但市民们经常会向士兵和警察送东西。有时候，入城部队会与示威者一起高唱爱国歌曲。图中这位女警在天安门广场上引吭高歌，而几天之后，军队进驻，民主运动遭到武力镇压。
挣扎：1989年6月3日，六四镇压一天之前，人民大会堂附近，一位妇女被夹在了民主派示威者和军队中间。当天午夜，第38军向手无寸铁的民众开火，最终夺取了被示威者占领数周的天安门广场。
缴获的武器：镇压之前一天，数千名示威者围绕在一辆公共汽车周围，一张摆在车顶的桌子上摆放着缴获的武器。在政府宣布戒严之后，士兵和示威民众之间曾一度关系微妙。示威者有时向士兵送上礼物慰问，而部队也曾暂时退却。
为民主而抗争：6月3日深夜，一辆装甲运兵车刚刚冲破了示威者搭建的路障，便在人民大会党门前被示威者团团围住。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戒严部队士兵正在准备对示威者开火。
燃烧着的运兵车：6月3日晚间，示威者在天安门长安街上点火焚烧一辆装甲运兵车。这是摄影师威德内尔（Jeff Widener）当晚拍摄的最后一幅照片，此后不久他便被示威者掷出的砖头意外击中。虽然遭受剧烈脑震荡，但由于手中相机的外壳抵消了大部分冲击力，威德内尔逃过一劫，没有生命危险。
镇压：6月4日，学生领导的民主运动遭血腥镇压之后第一天，一辆装载着士兵的卡车在北京宾馆门前的长安街上巡逻。当天，一辆类似卡车上的士兵向北京宾馆大堂内站立的旅游者开枪。
“坦克人”：6月4日，一个拿着购物袋的孤身男子站在长安街的正中间，试图阻挡坦克编队的去路。二十五年之后，此人的最终命运依然不为人所知。这一场景成为了天安门民主运动最具象征意义的图像之一。
死去的英雄：6月5日，一群民众在长安街上展示一张据称摄于当地一处太平间的图片，画面上的死者据称都是38军士兵在抢占天安门广场过程中枪杀的示威者。死者身上巨大的创口显示士兵动用了达姆弹。大赦国际组织认为，至少300名平民被杀。
清扫：军队镇压民主运动后，两位妇女正在打扫广场，她们身后是一辆已经被烧毁的公共汽车。抗议运动中多辆汽车和军车被烧毁，一些士兵因此身亡或受伤。
保卫毛泽东：镇压之后几天，天安门城楼前始终有士兵和坦克守护。
兄弟并肩：1989年5月下旬，美联社摄影记者威德内尔（左）和华人摄影师刘香成在紫禁城前留影纪念。当时可能他们都没有想到，几天之后中国政府便动用武力镇压了天安门民主运动。并非只有学生如此天真。5月2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胡启立来到总书记赵紫阳家中，商量敦请出国访问的全国人大常委委员长万里提前回国，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北京戒严是否合法，并讨论对学生运动的定性问题。
六四镇压之后，“天安门母亲”抗争组织和良知医生蒋彦永等个人也多次致信全国人大，要求平反六四、追究屠杀责任。尽管每年春天，全国人大政协都劳民伤财，在人民大会堂隆重开会，甚至假装热烈讨论，但是六四事件对他们来说，照常是“震耳欲聋的沉默”。
“几十年如一日”全面戒严
韩国总统尹锡悦宣布戒严之后，戒严司令部随即发布通告，宣布禁止国会、地方议会及政党活动，管制媒体和出版物，禁止举行集会和示威游行，禁止罢工。
一位中国网民在新浪微博相关信息下留言：“如果戒烟就这些内容，那有的国家一直处于戒烟状态啊。”“戒烟”二字并非是这位网友或者我的笔误，而是中国网民出于政治恐惧，习惯性地用同音字替代来躲避无所不在的言论审查。这也正是“有的国家”长期处于极端戒严状态的一个例证。
恍然大悟的并非只有这位网民。新浪微博上多次出现类似隐晦评论。在X平台等境外社媒上，这类评论更是随处可见。
因此，专制国家的问题并非只有“国会”是橡皮图章，而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全面戒严。疫情三年的封城经历，更让普通中国人也能了解，执行戒严的武器不只是坦克和机关枪，还有“健康码”等数码科技；执行戒严的部队不只是“人民解放军”，还有随处可以调动的“朝阳大妈”和“大白”。
作者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六四记忆·人权博物馆总策展人，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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