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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3日,拟音师加里·赫克在加州圣莫尼卡Todd-AO制片厂的拟音棚里重现马蹄声效。图片来源:唐·凯尔森|洛杉矶时报|盖蒂图片社
在索尼影业厂区内一间隐蔽的小工作室里,加里·赫克正在用声音创造艺术。他的”画布”是好莱坞最卖座的巨制——从扎克·施奈德的《正义联盟》、昆汀·塔伦蒂诺的《好莱坞往事》,到迪士尼与漫威合作的蜘蛛侠系列,再到奥斯卡获奖影片《怒海争锋》。
作为拟音艺术家,赫克犹如声音魔术师,专门为电影场景打造日常音效:吱呀作响的门扉、翻飞的斗篷、皮革缰绳的抽打声,甚至蜘蛛侠发射蛛丝时的”嗖嗖”声。”拟音是我们让观众沉浸于电影幻象的关键魔法,”洛约拉马利蒙特大学教授罗杰·帕迪解释道,”它不负责爆炸或喷气引擎,而是呈现穿越森林的脚步声、攀岩时碎石滑落声,或是超级英雄披风猎猎作响的细节。这些声音质感构成了混音的根基。”
当好莱坞正艰难应对人工智能技术的野蛮生长时,拟音师们依然坚守着电影制作中最具人性温度的环节。这门表演艺术的特性使得AI难以企及艺术家的技艺。然而全职拟音师凤毛麟角,目前高校尚未设立相关专业,入行者只能通过拜师资深从业者开启职业生涯。
声音炼金术
索尼影业拟音棚里堆满厨房道具。图片来源:莎拉·惠滕|CNBC
这项以杰克·福利命名的声音技术诞生于1920年代末,正值电影工业从默片迈向有声时代。早期录音设备无法同时捕捉对话与环境音效,迫使电影人必须在后期添加声音。福利开创性地发现:与成片同步现场表演音效,能营造更具真实感的声音景观。
当代艺术家仍沿用近百年前的技术。”我们为整部电影逐帧配音,”赫克说,”银幕上任何动态元素都有专属声音。”他的工作室陈列着五十多双鞋履,有的踏出沉闷重响,有的敲出高跟鞋的清脆韵律。其中一套19世纪铁匠打造的马刺,曾用于塔伦蒂诺的《被解救的姜戈》。
“拟音艺术的精髓在于声音掌控,”体重200磅的赫克说,”为施瓦辛格配音时要爆发力量,但给《艺伎回忆录》里90磅的少女配木屐声时,就必须完全转换表演状态。”
他的声音实验室堪称奇观:临时厨房区堆叠着材质各异的杯碗瓶罐;成排农具旁散落着石堆;角落躺着磨损的战舰炮弹;甚至收藏着刀剑枪盾与特制金属塔,用以锻造层次丰富的金属音效。地面设有拟音坑区,铺着木材、混凝土、砂石等不同材质;门扉上挂满各式把手锁链;衣橱里塞满夹克以精准捕捉拉链声响;当然,还有那对著名的椰子壳——致敬《巨蟒与圣杯》中模拟马蹄声的经典手法。
赫克积攒这些道具已逾45载。从《星球大战:帝国反击战》学徒起步,他参与过400余部电影的声音创作,每件器物都承载着独特的声学记忆。 加里·赫克在索尼影业加州卡尔弗城片场的拟音工作室里,地面铺着五花八门的材质。这位从业四十余年的拟音师曾参与《铁血战士》《龙兄鼠弟》《比尔和泰德历险记》《小鬼当家》《斯巴达300勇士》等经典作品的音效制作。
赫克的黄金搭档是混音师杰夫·格罗斯,他负责将麦克风收录的撞击声、咔哒声与蹄踏声转化为层次丰富的音效交响。两人的合作始于疫情期间为游戏《使命召唤:现代战争3》制作音效,此后共同完成了《月球叛军》两部曲、《毒液:最后一舞》以及《木法沙:狮子王》等项目。去年他们凭《木法沙:狮子王》获得音效剪辑界最高荣誉”金卷轴奖”提名,并以《月球叛军2:烙印之人》斩获该奖项。
这对搭档采用”接力式”工作模式,每部影片通常投入18至20天,具体时长取决于预算规模。在索尼片场的工作室里,他们为各大制片厂处理6-8卷、每卷约15分钟的影片素材,逐卷添加脚步声、道具音与环境声。赫克会配合演员表演节奏踩踏不同地面,常辅以咖啡渣增强鞋底摩擦质感;为模拟井盖与路面的金属刮擦声,他竟用榴弹炮壳在水泥板上打磨。格罗斯则在音控室里通过数字技术为原始音效注入空间共鸣。
赫克的绝活不止于拟音表演。三十多年来,他承包了好莱坞大片中猩猩、外星生物、飞龙、怪兽乃至狮群的呼吸与嘶吼声,从《怪物史莱克》的喷火巨龙、《独立日》的外星侵略者到《新木乃伊》的丧尸,最近更在《木法沙:狮子王》中演绎了整个狮群的喘息、呜咽与发力声。”演员负责台词叙事,但这些狮子的动态音效全需量身定制,”赫克解释道,”我会先完成表演,再由杰夫将其混音成雄浑的狮吼。”
当前好莱坞正面临技术抉择。尽管AI为制片厂提供了压缩成本的捷径,但版权法规与对人文艺术的坚守引发了持续争议。2023年编剧演员双罢工的延长,正源于影视AI应用的权利归属与报酬分配纠纷。这种张力在《野蛮人》主演阿德里安·布劳迪获奖后再度凸显——当他的表演数据被输入AI系统,关于人类艺术独特性的讨论重新点燃。在这个变革时代,赫克与格罗斯这样的工匠用实体道具与血肉之躯创造的音效魔法,或许正是对抗技术异化的最后堡垒。 在AI语音生成技术被用于修改演员表演的当下,又逢外界担忧特朗普政府可能应AI公司要求削弱版权保护,《布鲁德建筑师》中阿德里安·布罗迪的表演场景(来源:A24)显得尤为引人深思。对于拟音工作,赫克与格罗斯并不太担心AI程序会取代他们的岗位。
“演员表演中那些动作与细节的微妙结合,AI根本无法复制,”赫克解释道,”艺术家通过表演传递的轻触重压、情感张力这些人类特有的表达方式,我认为AI永远无法真正重现。”洛约拉马利蒙特大学的帕迪教授指出,虽然已有公司在研发拟音软件,但”其效果始终缺乏那些精妙入微的特定变化”。
独立制片厂未来或许会采用这类程序,但帕迪认为大型制片厂不会效仿。赫克与格罗斯真正担忧的,是好莱坞电影产量的持续萎缩。”我们原本每年接10到11部戏,但行业确实在剧变,”赫克坦言,”现在拍的电影越来越少了。”
这种下滑部分源于疫情期间的制作限制与罢工潮,也与好莱坞巨头合并有关。制片方愈发注重成本控制,大幅削减了非系列大片的制作数量。流媒体也无力填补缺口——赫克指出流媒体内容的音效预算远低于院线电影,制作方往往转向小型拟音工作室。
在此期间,人称”破坏王”的赫克始终坚持以血肉之躯创造拟音效果。”为获得完美音效我愿意做任何事,”这位拟音师说道,”当画面里有人被猛撞到车门上时,你必须真实还原那种冲击力。稍有偏差,声音就会失真。”
原文链接:https://www.cnbc.com/2025/03/29/foley-artists-movies-hollywood.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