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 jpichiban 2024-12-13T13:13:46.648Z
（德国之声中文网）叙利亚异议思想家米歇尔·基洛（Michel Kilo）曾经回忆说，他被阿萨德政权关进监狱时，有狱卒让他给一个四岁男孩讲故事。这个男孩是在狱中出生的。基洛先生开始讲：从前，有一只鸟儿在天空中飞翔……男孩打断他问：“什么是鸟儿？”
这让我们想到一些冷战时期的政治笑话。比如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根讲过一个苏联笑话：三条狗凑到了一起谈论生存之道——它们分别来自美国、波兰和苏联。美国狗说：“在我们国家，很简单，如果你一直犬吠不止，终究会有人听到，给你肉吃。”
“什么是肉啊”？ 波兰狗问。
“什么是犬吠啊”？苏联狗问。
笑话毕竟是笑话，如果它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那么这个国家一定比受嘲笑的那个还要糟糕无数倍。好比举着白纸抗议曾经也是一个苏联笑话，在两年前的中国却成为现实中的抗争运动。
阿萨德政权的戏剧性垮台，让很多人担心，落入极端势力手中的叙利亚，未来是否会更加悲惨？但是，对于受这个政权压迫半个世纪之久的叙利亚人民来说，这首先是一个值得庆祝的解放，是恶有恶报的社会正义，是可以想象没有阿萨德的生活的希望。
流亡英国的叙利亚记者扎伊娜·厄海姆（Zaina Erhaim）在本周的《纽约时报》讲述了基洛先生的这段经历。她写道：“没有阿萨德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进入了人生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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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利亚反对派人员进入总统府：德新社周日报道称，叙利亚反政府武装似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就进入了总统府区域。报道补充说，有来自总统府的消息称，政府工作人员和安保部队已撤离大楼。
总统阿萨德去向不明：叙利亚政府垮台后，一名叙利亚反对派武装人员坐在大马士革总统府的一间办公室内留影。据叙利亚官员证实，阿萨德于周日凌晨离开了首都大马士革，去向不明。
民众欢庆：叙利亚记者奥萨马·穆罕默德（Ossama Muhammad）向德国之声表示，在阿萨德总统政权明显垮台后，他的国家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氛围。也有当地居民表示，他们“既高兴又谨慎”，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叙利亚反对派：释放所有政府监狱囚犯：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周日还宣布，已释放所有“遭到不公平拘押”的囚犯，并表示：”我们与叙利亚人民一起庆祝释放我们的囚犯、打破他们的枷锁。”图为哈马（Hama）监狱内部。
阿萨德家族54年统治落幕：叙利亚反对派接管首都大马士革，标志着54年的阿萨德王朝的结束。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Baschar al-Assad）的父亲、前总统哈菲兹·阿萨德（Hafez al-Assad） 的雕像被推倒。
叙利亚内战战火重燃：叙利亚内战自2011年开始，而在今年11月27日，伊斯兰主义武装组织沙姆解放组织（Hayat Tahrir al-Sham，简称HTS）对总统阿萨德领导的政府军发起了突然袭击。结束了叙利亚内战相对平静的四年时间。
闪电攻势：在短时间内，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几乎未遇抵抗地控制了包括阿勒颇(Aleppo)和哈马（Hama）在内的多个地区。本周六反政府武装刚刚占领了战略要地霍姆斯（Homs），并于周日控制了首都大马士革。
叙总理：准备好与人民选择的任何领导人合作：叙利亚总理穆罕默德·加齐·贾拉利（Mohammad Ghazi al-Jalali）在接受阿拉比亚电视台（Al Arabiya）采访时表示，他已经与反对派领导人阿布·穆罕默德·古拉尼（Abu Mohammed al-Golani，图右）取得联系，讨论如何管理当前的过渡期。贾拉利周日还在脸书上发布视频讲话，表示愿意与人民选择的任何领导人合作，并支持任何权力移交进程。“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没有阿萨德政权，叙利亚会不会更乱？对于长期观察和写作中国政治的我来说，这个设问如此耳熟。
叙利亚阿萨德政权被中国官方称为“中国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好兄弟、好伙伴”。习近平去年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中叙是信义之交、患难之交，一致同意中叙两国建立战略伙伴关系！”
有网民在欢呼，又一个“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戏剧性地垮台了。也有学者在思考：在几周之前，阿萨德政权看上去还固若金汤，人们还难以想象没有它的叙利亚——如果有人胆敢提出：假如阿萨德垮台了，叙利亚会怎样？那就好比现在有人设想：假如中共垮台了，中国会怎样？在现实政治中，这似乎是一个天真的设问。
前不久在日本明治大学的一场讨论会上，政治学者吴国光在演讲中认为，我们不能忽视中国经济仍然具有一定的实力和活力，也不能低估共产党维持统治的政治实力和决心，但是我们必须想象一个没有共产党的中国。知识界和政界讨论中国问题时，总是假设“中共政权不会倒台”，而这一根本迷思应该被打破。
“现在是时候开始改革了”
哈菲兹·阿萨德（Hafez al-Assad）统治叙利亚30年，建立了世界上最残暴的政权之一——请不要拿它和饿死、整死和屠杀数千万人民的中共政权相比较。他在2000年因病猝死，就跟所有独裁者的一命呜呼一样，给苦难的本国人民带来一线希望。
年轻英俊的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接管了政权，果然不负众望，承诺进行政治改革。——没错，他还有一位光彩夺目的妻子阿斯玛·阿萨德（Asma al-Assad）。这位做过投资家的能干”第一夫人”，给人们带来更多的遐想。
2011年，巴沙尔·阿萨德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宣称，现在是时候开始改革了。他还对当时星火燎原的“茉莉花革命”（又称“阿拉伯之春”）发表了看法，认为中东已经进入新时代，阿拉伯统治者应该与时俱进，励精图治，顺应民心。
他还和美国政府展开谈判，达成协议，让以色列将归还戈兰高地，以换取叙利亚远离伊朗，并切断其对黎巴嫩真主党的补给线。主张“接触”政策的美国人认为，“和平演变”势不可挡。
从老式独裁到改革微光，扎伊娜·厄海姆在叙利亚经历了她人生的第一阶段。她说，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成为一个“好公民”，你就不要思考；实在要思考，也不能说出来。人人都知道，随时可能被举报。与此同时，作为一名记者，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对抗政权。
跟我们熟知的情况一样，专制者的政治改革总是雷声大雨点小。阿萨德随后把重点转移到经济改革上来了。他请求人们耐心等待。将一个实行过计划经济的前苏联卫星国进行现代化转型，谈何容易，他的请求似乎合情合理。
图穷匕首见。阿萨德政权所谓改革的结果，是更多的腐败，对异议人士更加残忍的镇压，连绵不断的内战，不断下滑的经济，以及由此带来的叙利亚难民潮——扎伊娜·厄海姆是其中的一员，2017年，她流亡英国，开始了人生的第二阶段。
“笼子里的鸟儿以为会飞是一种病”
曾担任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叙利亚事务主任的安德鲁·塔布勒（Andrew Tabler）撰文认为，阿萨德政权倒台的核心原因在于其政府的僵化，无法适应快速变化的叙利亚社会。
如果他的这个判断成立，那么吴国光教授对中共的论述也值得认真对待。他说，习近平执政以来，所谓 “中国模式”似乎已经瓦解。中国经济增长出现明显的颓势，普通民众的生活水平受到影响，原本有限的日常生活自由现在变得更加受限。与其他国家的关系持续恶化，贸易、科技、意识形态等方面受到围堵，越来越多的人们对中国的现状不再满意。
吴国光教授说，中国民众无法想象没有中国共产党的中国，他们没有意识到除了共产党政权还有其他选择。严肃的国际社会不去想象、也不敢想象一个没有共产党的中国，然而，维持中共一党专政不仅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更多的问题，也给世界的自由与秩序带来了严峻的挑战，很可能在未来成为一场巨大的灾难。
无论如何，我们看到，本周以来，整个世界都开始忙着想象“没有阿萨德的叙利亚”，或者说都开始接受这个几周前还难以想象的现实。
周日凌晨3点，扎伊娜·厄海姆的母亲用颤抖的声音把她叫醒：“他倒台了，扎伊娜。他倒台了。阿萨德倒台了。”
扎伊娜·厄海姆写道，多年来矗立在她心中的一堵高墙轰然倒塌，她意识到自己人生的第三个阶段开始了：我可以回去了。
哈菲兹·阿萨德的陵墓被捣毁了，愤怒的叙利亚人对他掘棺焚尸。关押异议人士的监狱被打开了，那些在狱中出生的孩子，看见鸟儿在蓝天自由地飞翔。
希望国际社会能够努力不让这些监狱里重新关满思想犯。
而在中国，监狱大到足以让犯人感到自豪。关于鸟儿，有一句这样的描述：“笼子里的鸟儿以为会飞是一种病。”
作者长平是中国资深媒体人、时事评论作家，六四记忆 · 人权博物馆总策展人，现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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